
2001年農曆新年前3天,一隻又髒又臭的馬爾濟斯狗,拖著一身泛紅皮膚病的身子,但帶著楚楚可憐的眼神,偷偷地跟著掛號的病人溜進醫院。被我發現了,馬上被我趕出去。
第 2天,牠又溜進醫院,當然,還是被我趕出去。沒想到,第3天除夕,牠又來了!心想,人們都在圍爐團圓,這隻流浪狗實在太可憐,又那麼有心三顧茅廬,於是就把牠收留了!開始把牠剃毛、洗澡、擦藥、治療。
才一個禮拜,牠突然口吐白沫。我到底不是獸醫,趕緊將牠送到中興大學獸醫系急診,系主任問診後,發現我用了嬰兒體重10公斤的藥量來治療是超量的,原來牠才1.2公斤;獸醫馬上給牠打點滴急救,終於挽回一條”小狗命”
由於獸醫院的治療沒有健保給付,獸醫糸主任告訴我,使用一種我醫院裏就有的很貴的特效藥,治療了半年,牠的皮膚病才痊癒,漸漸長出漂亮的白色皮毛。
六個月後,牠已經長得人見人愛;由於不知道牠的名字,問了好幾次,牠也不告訴我,所以戲稱〔人見人愛的”璩美鳳”〕。
人家說”璩美鳳”不名譽,由於牠是”天上掉下來禮物”,不然就改戲稱”王筱嬋”。又有人說’王筱嬋”也不名譽,那改稱什麼呢?後來,我叫了一個名字”乖乖”,牠竟然回過頤頭來。心想,牠以前的主人可能就叫牠”乖乖”吧!只是,這麼一隻人見人愛的名貴馬爾濟斯狗,牠以前的主人為什麼會把牠拋棄呢?一直到今天我還找不到答案!
我 女兒過完農曆年後回來台灣,第一次見到素未謀面的流浪狗,全身都還帶著皮膚病的時候,就把牠當寶貝兒看待,迫不及待洗完澡就帶牠到房間睡覺。寵牠、愛牠、 疼牠,把牠平常吃的和剩菜剩飯換成較貴的狗食”寶路”,沒多久,又換成更貴的狗食”西莎”。由於牠開始”削”我這個老爹,乾脆就戲稱牠”薛凱莉”。這幾個 戲稱當然是謔稱,總要給個正式的名字吧!
來我家快半年時,這隻流浪狗都不會吠,心想,這樣也好,特別是在醫院裏,養了一隻人見人愛又漂亮的啞巴狗比較不會吵,真是一舉兩得。
沒想到,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,有個小偷半夜四點多帶著工具要挖剪我醫院地下道出口鐵門,睡得跟死人一樣的我,跟本不知道小偷的光臨,可是這隻流浪狗已經驚 醒過來警戒著,也吵醒了值班警衛,等到警衛及狗狗站在玻璃門內,看著那小偷用工具剪那鐵門大鎖,剪不斷回過頭來要拿更大的工具時,小偷看到警衛及狗狗站在 玻璃門內看著他,居然罵說:靠爸!(台語,罵人的話)也不會講一聲!小偷馬上慌慌張張又急急忙忙地騎上摩托車逃之夭夭!
突然間,一直不會叫的的流浪狗竟然吠了起來,還吠得蠻響亮、得意、驕傲、又雄糾糾氣昂昂的架勢,原來,牠不是啞巴狗,牠只是還在適應、觀察期,牠終於恢復了狗狗顧家、保護家園的本能,總之,牠不是啞巴狗!
此後,來我醫院看病的病人要出去時,只能帶出那一小包藥袋,如果帶一大包的”任何東西”,牠就馬上吠叫,通知我有人帶東西出去了!當然,有好幾次是吠錯了,因為那是病人帶進來的私人包包,並不是要偷出去。
我 住家與醫院是合併在一起的,值班警衛平常總是擺著撲克牌臉,整天可以不跟人講一句話,醫院同事間也幾乎沒有互動。沒想到,自從流浪狗乖乖跟他建立了驅賊的 功勞後,值班警衛開始會跟乖乖說話了!接著也會跟醫院裏的同事開始說話、聊天、談笑、哈拉、噓寒問暖,人際關係的改變,帶動整個醫院跟我家所有人的互動。 從此以後,只要有乖乖在的地方,我家與醫院總是充滿歡笑聲。
三年前,一個下午2點40分左右,我正在中山醫學大學教書,突然我的手機連震三次,我不得不暫停上課接手機,唯恐醫院病人有急診,結果真是醫院緊急打來,告知民視電視台SNG車已開到醫院門口,說要採訪流浪狗乖乖,要我趕快趕回醫院接受訪問,原來,保護動物協會把這隻流浪狗脫胎換骨的故事,告訴了民視電視台。還好,只剩下 10分鐘下課,等我趕回醫院,我那”天上掉下來的禮物”---乖乖已經被主播林珊如小姐抱在懷裏撒嬌去了!真是人見人愛啊!
民視電視台記者就在乖乖靜靜地陪著我看病中,拍照訪問,折騰了老半天,終於剪接成一則”狗醫生的故事”,當晚從晚間新聞開始播出,又重覆播到隔天午間新聞止,不知總共播了幾次?
隔天,我正好去三光國中給學生演講,演講完,我問學生們昨天有沒有看到電視台播出”狗醫生的故事”的新聞?結果,大約有 80%的學生都看過那狗醫生的故事新聞節目,接著我問學生:你們知道”狗醫生的故事”電視報導中,那隻流浪狗---乖乖後面的醫師是誰?大部分的學生竟然異口同聲回答:不知道!
我終於第一次嚐到 ”人不如狗 ”的滋味。
從此以後,乖乖就成了我家不可分離的一員,看病、出外旅遊、教學、演講、睡覺…就常常陪在我們身邊;我用我的生日登記為牠的生日,那天就帶牠去植入晶片、領身分證,已經成為我們的家人。
我從不懂得養狗,學到滿腹狗經;從單純只是救一隻流浪狗,已經學到如何參與保護動物運動。
我在中山醫學大學及中台科技大學教學時,總會帶著乖乖去現身說法,特別在人生哲學、醫病溝通、醫學倫理、醫護與社會、哲學概論…等課程,乖乖鍥而不捨追求生存、被我趕出去又主動跑回來尋找生命第二春的故事,總是成為學生們最有啟示、心靈悸動的故事及回憶。
沒想到,有一天我在看病時,牙醫師陳金龍老前輩在讓我治療時,他看到”狗醫生的故事”主角---乖乖是那麼令人疼愛,他突然警告我:張醫師,你不能養狗!我嚇了一跳!問他:為什麼?他說:我以前也養了一隻很可愛的小狗,有一天牠死了,我哭了半年,你不能養狗,否則有一天牠死了,你會受不了的!
老實說,我不大相信。
有一天,中山醫學大學的實習醫師來我醫院臨床實習時,我發現乖乖對其中一對班對實習醫師特別親近,原來他們倆家裏也養狗,滿口寵物經,我問他們倆,真的寵物狗死了會哭上半年嗎?他們倆竟然說:沒錯!他們曾經養了一隻狗,死了後,那個男實習醫師哭了一整年。
我問他:你是學醫學的,不但應該對生命的無常要比一般人理性、理智、冷靜…學醫學的不是要被訓練成”沒血沒眼淚”的嗎?怎麼一隻狗的死會讓你哭上一年呢?他想了想,回答說:因為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,我有什麼祕密都可以對牠說,而牠都不會把我的祕密告訴別人。天啊!我真沒想到,狗狗除了當人類的寵物、保護家園、緝毒、打獵、導盲、醫病陪伴…之外,還有人類做不到的美德---絕對守密。 又是人不如狗!
後來,一位老病人,台中市第六信用合作社前總經理夫人張太太知道”狗醫生的故事”,她告訴我:我才不只哭一年,我那隻狗狗死了,我總共哭了兩年呢!
天啊!為了寵物狗狗死了可以讓人不捨、懷念哭上兩年,而我當醫師的生涯中,很少遇到當有病人去世後,他們的家人、親友真的不捨、懷念而哭上半年以上的。後來,我問了很多養狗的朋友,真的會難過那麼久嗎?他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。
Oh my God!如果真是這樣,我認真的開始耽心,有一天乖乖總會去世,到時,我不知要哭多久?
唉!又是人不如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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